晚春的暖风卷着草木清香，将人吹得微醺，树下的女孩靠着少年的肩膀，问道：“沈藜，你以前是哪个区的人呀？”

少年沉默了一下，说：“是个很偏的星域，你应该没听说过。”

“说说看？我星图学学得很不错的。”她说着，蹭着对方的手臂坐直了，扭头去看他。

少年露出个无奈的表情，说：“我家是灰岩星的人，在帝国的边境。”

“啊，”她苦恼地皱了皱眉，还真没听说过，“是什么样的？你能和我说说吗？”

少年调整了一下姿势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，语调是平稳和缓的：“那里之所以被称为灰岩星，就是因为那颗星球绝大多数岩石都呈灰色，在干燥的北部，时常看到的就是成片成片的灰色旷野，非常壮观。

“我以前放假的时候会去那里的旷野露宿。只要找好了地方，就会很安全。晚上在帐篷外抬眼就可以看见浩瀚星空，比城市的灯火还要漂亮。我好奇，那时候自学了星图学入门，然后就一个人躺在星空下辨认它们属于什么星座，在夏季的晴朗夜晚，还可以看到首都星的光辉。”

“你一个人？”

“嗯。”他说，“我母亲忙于工作，父亲……他爱喝酒，经常不在家。”

“那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吧！”

“好啊……”

啊，我想起来了，那是沈藜。

灵魂像是从肉体中被剥离出来，居高临下地看着树下互相依偎的年轻恋人，陈湫想，母亲重病，父亲酗酒，是他告诉过我的。

那时沈藜告诉过她，他的母亲为了支撑家庭，常年劳累身体不好，好不容易他去了首都星的向导学院，由政府负担了他的绝大多数生活开支，可以稍微轻松些，却又因积劳过度病倒了。

陈湫想要帮他，但又怕过于直白伤到沈藜的自尊心，便默默去搜集了资料。

她后来才知道，灰岩星其实非常普通，即便在浩如烟海的资料记载中，也不过寥寥几句，毫不起眼。那里地处偏远，自身与周围的星球上没有资源，也不是战略要塞，除了更贫穷以外，连星盗都不愿意光顾。

闭塞，偏僻，无人问津，就连岩石都是死气沉沉的灰色，和沈藜口中描述出的感觉简直天差地别。

但她很快又明白了过来——大概也只有一个人坐在旷野里的时候，心里才能稍稍放松下来吧。

从他的资料里看，他母亲在他毕业前就过世了，可她却不知道这件事，是在……他和陈复订婚后发生的吗？

为了给母亲治病欠下巨额债务，讨债的人找到了他的父亲，他的父亲走投无路，遇到了陈复的人，然后得到了用儿子抵债的承诺——老套、卑劣却很管用。

而自己到头来，也的确没有帮上他半点忙，果真是个不谙世事贵族大小姐。

烦躁、气恼，　几重负面情绪一涌而上，冲得陈湫头疼。一会儿又觉得浑身滚烫，被架在火焰上炙烤一般，烫得近乎疼了起来。

记忆构筑的幻境融化消散，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沉，陷落般下坠下去，暴躁中又生出了恐惧与迷茫。

她下意识伸手去抓虚无的绳索，却只抓到一手空虚，甚至连双手都不复存在，就像只剩下了一个意识沉没在茫茫海里。

但是忽然间又有一股明亮而温柔的白色雾气从黑暗中涌现，湿润而清凉，将她包裹其中，然后越来越多的雾气汇聚而来，在无边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微光，那光纤越来越亮，最终照亮了整个视野。

她又平静了下来。

眼皮沉重地坠了坠，掀开了一条缝，看到的不再是荒凉的天空旷野，而是陌生的白色屋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