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落在婴儿栏那边,很快又转开,“我们谈一谈。”
沈琼华问,“是为了和离的事吗?”
晏玖点头,率先转身离开房间,沈琼华给孩子盖上小被子,跟在后头。
庭院里有一处凉亭,他二人在凉亭落座,沈琼华看着这庭院的一草一木,突感悲来。
这里的所有都是她亲手布置的,如今,她却被迫离开。
晏玖重新起了一封和离书放在凉亭中的石桌上,终是他先开口,“按个印吧,往后你我,婚嫁丧娶,两不相干。”
沈琼华的眼泪瞬间便落下来。
她一向娇生惯养着长大,性子又烈,鲜少有不顺之事,这半辈子落的泪,除了乱世那些年,为世道所逼,后来落泪无用,她便再也不哭,再后来大半都是因为晏玖而哭。
仔细想来,她在晏玖这里得到的,少得可怜,可这怪谁呢?是她强嫁于他,受了多年的冷落和委屈,本就是个错误。
若是能重来一次,沈琼华也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,只是她现在并不后悔。
长亭道狼烟烽火,呼吸之间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和飞沙,流民百姓四处逃窜,一个接一个的倒下,
她在战乱尸骸中四处逃离,马蹄阵阵,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踩踏而亡,弯刀和长枪随时都会穿透她的身体,她在生生死死之间的界线徘徊,有人从天而降,予她一场绝地逢生。
那个人从此便落入心间,再也忘不掉。
至今想起来,一切细节都是那么清晰,不曾模糊半分。
“若我……若我……”她咽哽着声音,咬着颤抖的下唇,泪眼朦胧,“我……不在意呢……”
晏玖深吸一口气,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。
如果没有季承鄞从中作梗,他是真的考虑过完成任务后,和沈琼华共度一生,因为他在这个世界呆得太久了,对回家成了一种执念,又恐惧回去之后格格不入,想过倒不如留下来,哪怕最后结果和沈琼华也不如人意,他也认了,只能说明他不够好,留不住人。
可是季承鄞逼他,444一次次地提醒他,在另一个世界他还有亲人在等他,他自私了一次,还要自私第二次吗?
晏玖自信却没有那么自负,天下之大,莫非王土?他可以带着沈琼华离开,然后呢?一辈子躲躲藏藏,居无定所?朝不保夕,让一个金枝玉叶跟着他吃苦受罪?
这就是他对沈琼华的“好?”
晏玖在心里推演过很多次,如果他带着沈琼华离开,到时候沈琼华后悔了,他有很多理由把所有的过错推到沈琼华身上。她那么爱我,跟着我一起吃苦受罪,居无定所怎么了?这不是她选的吗?我只是……满足了她对我的期待,就算真的跟着他受委屈,他也没有错。
可是做不到。
他这样做,不只是辜负了另一个世界等待他的亲人,他也彻彻底底辜负沈琼华。
这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做错了什么?只是爱上了一个人,凭什么下半辈子要颠沛流离,为自己一时的情爱头脑发热,付出那么大的代价,失去身份、地位、家族的庇护。失去她本该享受的尊荣。
凭什么,凭她爱上了我晏玖,就要把她拉下去,陷入泥潭深渊?
配吗?
既已经做了决定,就不该动摇。
他冷漠道,“你不在意,可是我在意,看见你,我想的都是那一天,你于我而言,已是见证的耻辱。若不是你是左相之女,你觉得我会让你活着?”
沈琼华瑟瑟发抖,那不是畏惧,她只是太难过,太痛苦,“我们可以走……去哪里都可以。”
“然后呢,你有没有想过左相和老夫人会遭受什么?”晏玖一字一句,“痛失爱女,还要忍受王权打压,你一大家子兄弟的前途,可就毁于一旦,你舍得?”
沈琼华几乎喘不上气来,她是家族里最骄纵的姑娘,父母宠溺,兄长疼爱,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好处和前半辈子的风光无限,做不到因一已私欲,害了整个家族。
沈琼华想到孩子,“平儿,怎么办。”
“我对他自有安排,不会拖累你。”
沈琼华立刻道,“给我,我带他走,他不是什么拖累。”
“随你。”晏玖表现得相当冷漠,仿佛沈琼华带走的不是他的孩子,而是一个什么物件。
沈琼华最终还是克制了泪水,颤抖着伸出手,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。
至此,一别两宽,各生欢喜。
她临走前,还是克制不住问,“你可曾对我动过心?”哪怕,只有短短的一瞬间。
晏玖冷冰冰道;“……不曾”
沈琼华心中苦笑一声,抬眼看着眼前人,昔日种种,历历在目。
人是良人,却非她良人,也叹命运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