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清晨,细雨缠绵,朗朗的读书声飘过荷塘,飘过嫩黄的新柳和白墙后烟锁着栉比鳞次的深宅大院。
沐先生讲了发表在《新青年》上的《文学改良刍议》、《文学革命论》与最新一期当代第一篇白话小说《狂人日记》。沐先生激昂地说,中国急需用通俗易懂的白话文来表达新思想,中国的文学需要改良。《狂人日记》是新文学创作的典范,表现了新文学的生命力。《文学改良刍议》提出文学须言之有物,不模仿古人,须讲求文法,不作无病之呻吟,务去烂调套语,不用典,不讲对仗,不避俗语俗字。还提出“言文合一”,白话文学应为“中国文学之正宗”的主张。《文学革命论》提出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,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;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,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;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,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。钱玄同对胡适和陈独秀的两篇文章表示赞同,把那些专事拟古而风行一时的骈文和散文斥为“选学妖孽”和“桐城谬种”。刘半农发表《我之文学改良观》、《诗与小说精神上之革新》等文,对于破坏古文的迷信、建立美的白话散文,破坏诗歌旧韵、重造新韵等问题,提出了建设性意见。
沐先生谈论起这些新思想,每每总是昂扬兴奋。他还说,英国学者翟理斯编制的韦氏拼音,比中国的汉字简单易懂,应该用拼音取代文字,就像西方国家一样。
听到这里,千夜抬起头。本来她对新文化运动没什么感觉,时代的必然产物。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,中国作为战胜国出席巴黎和会,和会将战前德国在山东的特权转交给日本,北洋政府代表拒绝在《凡尔赛合约》上签字。中国谈判首席代表密电外交部,主张签字,但是注明中国不承认山东问题条款。商讨未果时,梁启超先一步发回国内,导致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学生运动。
文学革命毋庸置疑,但是用拼音代替汉字,就有点听不下去了。前面沐先生兀自慷慨,下边的千夜清泠泠地出声,“沐先生这么说,学生不敢苟同。”
一句话,让沸腾的课堂静了一静。
沐先生明亮的眼睛扫视过来,落到千夜身上。先前,他大多不会直视年轻姑娘。
千夜的嗓音十分清脆,“汉字之于国人,就好比一把刀之于贪官,用以鱼肉百姓;侠客用以惩奸除恶;贼人用以巧取豪夺;良家子用以守卫贞操……无他,工具而已,什么人用,便是什么用途,在于用的人,而非工具本身。
“文章华而不实、言之无物、模仿古人、无病呻吟、烂调套语、陈腐铺张、迂回艰涩,破除就好,尽去革命。那也不是汉字的过错。用了拼音就能摒弃这些弊病吗?不尽然吧!中国古诗韵律之美,是意境的传达,只可意会神交。写实能写出那种美吗?”
沐先生正沉浸在变革的喜悦中,突然有个声音唱反调,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,不禁一愣。而且说话的还是平日谨言慎行的大少奶奶。他不会因为她的出身瞧不起她,却对她的见解颇不赞同。
他正斟酌词句的时候,一帘之隔的男学生讥诮地说:“少奶奶也懂神交吗?”言中狎亵之意溢于言表。
其他男同学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。青春年少的男孩子们联想力超群,说到神交就会想到梦交,就会想到梦遗,反正是乌七八糟联想开来。
正经的沐先生竟然也听懂了,既羞愤于自己也同男弟子们一般思想龌龊,又觉得一群男孩以性别优势欺负女孩,实在白读了这么多年书。
还未等他出言责备,千夜便幽幽说出后世鲁迅先生的名言,“一见短袖子,立刻想到白臂膊,立刻想到全裸体,立刻想到生殖器,立刻想到性交,立刻想到杂交,立刻想到私生子。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。”
在她说到“白胳膊”的时候,后面的三位姨太太便羞红了脸;说到“生殖器”,课堂上的男同学有些坐不住了;说到“性交”,沐先生有些心跳;说到“杂交”,抽气之声此起彼伏。
待她说完,她身后的十三姨太芒夏,捂着通红的小脸,低声说:“大少奶奶,你都说些什么啊?”
苏卿若愠道:“大少奶奶,私塾里这么多男同窗,请你说话注意些,别将外面学的手段带进虞家!”
沐先生就不明白了,好好说着文学革命,怎么就能说到杂交上去。但是出于对爱徒妻子的保护,还是咳嗽一声,说道:“卿若,慎言!就事论事,不要侮辱女性!”
苏卿若反驳道:“我哪里侮辱女性了?是她先……”
沐先生双手下压,做了个安静的手势,“大家都静下来想想,千夜说过方才那番话后,你们都说了什么,都想了什么?是不是个君子、绅士该说该想的。”
沐先生又侧目对千夜说:“千夜,姑娘家,不要说什么性、性交之类的话。”
千夜托着腮,慵懒地说:“先生和同窗们天天都在说思想开放、男女平等,怎么女性稍微说一些词汇,就会受到道德楷模们的抨击?就连‘神交’都成了敏感词,能勾起有些人的意淫。”
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