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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(1 / 4)

卓衍定然不会安稳坐在车里,一个科试他都坐卧不宁,更何况省试,他必然是舍得出去面子来心疼儿子的,而宋良玉想必也是早已落泪,用她温柔的手来抹自己额头的汗珠。

可是,卓思衡已经只能靠想象去重铸这些未发生的天伦,他如今没有依靠,必须要去做别人的依靠了。

他羡慕佟师沛,羡慕所有有人来接的士子,羡慕向他们伸出的每一双亲人的手。

而自己的表弟,父亲健在,此时也是恍惚着一步一拐,被范永拖着才能前行。

卓思衡赶忙上去搀住表弟,范希亮看见他,似乎是想笑,但笑不出来,似乎是想叫一声表哥,但动动破皮的嘴唇已是极限。

卓思衡同样虚弱地摇摇头让他什么也不必说,两人在范永强壮身躯的扶持下,才双双进了马车,渐渐远离身后的嘈杂,朝范府驶去。

一路上,两个年轻人都是浑浑噩噩瘫软厢内一言不发,车里放了好些范永买来备好的干果点心,卓思衡却只觉得胃里滚烫,没有半点胃口。

不知晃了多久,马车终于停下,范希亮微微睁开眼,似乎想使劲儿站起来,但最终失败,还是范永给他搀扶下车,他转头又对卓思衡道:“表少爷,到咱们府上了,您等我一等,我去给少爷送回院子,回来载您回寺里休息去。”

卓思衡身体已经放弃挣扎,可脑子却还有一点清醒,他隐约觉得奇怪,清了清嗓子轻声问道:“只你一个人扶得动么?其他人没来吗?”

范永叹了口气,似乎不想这时候烦卓思衡,只说让他等等。然而卓思衡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,竟主动扶着范永的肩膀,挣扎着下了车。

已是傍晚时分,天色入暮,范府门前点上了灯,然而大门紧闭,只有侧边小门开着,上面靠着的仆人呵欠连天,除此之外安安静静。

“上次省试你们府上也是没人来接表弟么?”卓思衡的脑子被气得彻底清醒了。

范永眼圈顿时红了,用力摇头。

“也没有人开正门,在府前接应一下?”

范永继续摇头。

卓思衡自心头冒出乱窜的火气,只觉怒意涌至喉头,他将范希亮身体斜依在范永身上,不知从哪生出力气,朝前走出两步,提声喊道:“范府大少爷省试归来,开门!”

打呵欠的仆人吓得栽倒在地,明白过来后连忙朝院里跑。

卓思衡自己命途多舛,来到这里,遇到至贤伉俪为父为母,人生第一次体会承欢膝下的幸福满足,纵使日子艰难也仍甘之如饴,然而老天要他孤苦无依,母亲父亲相继离世,他没有这个缘分和福分享受科举考毕后的温馨天伦。

但表弟不一样。

姨母虽然去世,然而姨夫尚在,即便再娶新人,骨肉也仍是至亲。范表弟他爹活得好好的,自己儿子省试去时不送也就罢了,东西准备不够贴心也不去纠结,可归来之时连门都不开不见,府里上下没人接应,这是什么道理?

“范府大少爷省试归来,开门!”

范府不是什么公侯府邸占街独道的高门大院,范大人不过官居六品,因而宅邸街道对面与斜侧都有官吏人家,听到这几嗓子,便有好事的奴仆从角门探头来望。

范府侧门里先是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,口吃伶俐态度不冷不热,说自己是范府管家,没人比他清楚规矩,之前大少爷也是这么回来的,外人不知道府上规矩就别管了。卓思衡也不和他理论,也轮不到他来质问自己,逼出自己此时能喊出的最洪亮嗓门:“范府大少爷省试归来,开门!”

管家见这人不依不饶,围观的人却是越来越多,隔壁这时也有迎考生归来的官宦人家好几口人,马车也都堵住站下了。

就在卓思衡准备再叫的时候,大门终于打开了。

里面走出一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与一美貌妇人,后面跟着五六个府上仆从。

“你是何人在我门前喧哗!”范逊怒道。

卓思衡不卑不亢,尽管后背酸痛,还是尽力挺得笔直道:“我是府上大少爷同科的士子,他省试结束身体不支,相送至府上,然而大门不开也没人相迎,故而呼喊。”

范逊听了这话顿时面色因窘迫发红,却是他身边那位穿着华贵的妇人抢先道:“瞧瞧咱们大少爷交得好朋友,回来就回来,天子脚下也不独他一个考省试,瞎嚷嚷什么,不是开了个门让进么?这样吵闹老爷的官还做不做了?”

这位想必就是范希亮的继母李氏,卓思衡心中有气,语调也冷硬起来,掷地有声道:“我朝有律,士子乃国之将器,出入贡院需开正门让道相迎。贵府长子省试归来,大门紧闭无人看顾,这样苛待自家士子有违我朝重士之风,范大人也在朝为官,便也认同这纵容家中怠慢长子与读书人的道理吗?更何况贡院尚且正门迎士,难道范府的家院里家法大于国法吗?”

卓思衡省试这几日苦熬去半条命,脸颊凹陷面色青白,天生舒朗好眉目因怒意透出冰冷感时,竟也有了不怒自威的少年锐意与脾气,字字铿锵更是雷霆之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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