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穆哥儿。三夫人的儿子禧哥儿年纪大了,跟父亲在男客席上。
七太太笑道“你娘说,把你和你四姐姐换了,你今日便留下,不走了,好不好?”
穆哥儿已经懂事,知道长辈们开玩笑,笑着“听七婶婶的,正好,侄儿带着十一弟弟放炮竹。”
远处宝哥儿听到自己的名字,跳下椅子,蹬蹬瞪奔到母亲身边,“娘,娘,我要放炮竹。”七太太搂着儿子,哄道“知道了,明日穆哥哥便带你去。”宝哥儿扭着身子不依,跳着脚喊“今日就去,今日就去”,拉着穆哥儿的手就往外冲。
三伯母嗔怪,“大冷天的,就这么往外跑,也不怕吹着。”丫鬟们忙捧来出门的大衣裳。五太太也把穆哥儿叫过来“不许下去,不许伤了手,大年下的,小心你爹爹罚你抄书。”
穆哥儿撒娇“娘~”,见母亲板着脸,悻悻地撅着嘴巴。
不多时,两人裹得严严实实,脸庞藏在皮毛里,由丫鬟婆子簇拥着站在屋檐下,两个小厮搬来烟花。先是个二踢脚,丁当一声,因离得近,震得窗户上贴的高丽纸簌簌抖动,曹慎最小的儿子琪哥儿才两岁,冷不丁地被吓到,“哇”一声哭了,大人们哈哈大笑。
响动惊动了西厢房里的杨姨娘,顾不得放下手里一盅燕窝,就匆匆走到屋门里,掀开棉布帘子往正屋方向张望;杨姨娘的贴身丫鬟芬儿忙不迭出去了。
四仙桌一边的纪慕云放下调羹。
说起来,今日杨姨娘能来西府做客,不光纪慕云,于姨娘、夏姨娘也没想到:往日曹延轩一家去东府,从不带着妾室,三爷五爷亦有小妾,今日也没带过来。
杨姨娘是刻意打扮过的,梳了堕马髻,戴一根贵重的凤头牡丹赤金簪子,鹅黄色出风毛裙褂,清丽得如同一株迎春花。一早来时,杨姨娘便说,自己央了曹慎,“家里待着没意思,想三位姐妹了,大节下的,又是自家里。爷就答应了。”
平日从曹延轩口中,纪慕云常常听到,曹慎对杨姨娘的宠爱;今日一见,实在令人羡慕。
不多时,芬儿贴着墙边溜回厢房,“琪少爷吓了一跳,李妈妈(奶妈)已经哄住了,奴婢去的时候,正吃果子呢。”
杨姨娘松了口气,嗔怪“这小子,就知道吃。”杨姨娘给曹慎生了一儿一女,女儿十岁,儿子还小呢。
于姨娘和纪慕云笑起来,夏姨娘悻悻地挥着帕子“你们三个便气我吧。”夏姨娘怏怏的,生气自己没孩子。
西厢房一团和气,正房更是热闹,爷们呷着香茶,说着城里之事,隔壁夫人们聊着八卦,又怕孩子们冻着,一叠声叫回屋里。
窗外一声鞭炮接一声鞭炮,再热闹一时,三爷看看五爷,“时候不早,今日便散了吧,明日各自歇了,初五到我们那边再聚。”
按照金陵惯例,初二走岳父,初三走舅舅,破五又是团聚的日子。
五爷是个胖子,摸摸挺着的肚子,“我是吃不下了,呃。”
众人哈哈大笑。
当下宾客们穿上厚衣裳,拖儿带女地辞行,杨姨娘向三人告别,低眉顺眼穿过庭院,站到曹慎夫人身后。曹延轩夫妻带着珍姐儿,把客人送到内院垂花门,一辆辆马车早已等在这里。
院子里清静得令人不适应,月明星稀,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烟火气,有一种“曲终人散”的寂寥。
纪慕云一大早便过来了,尽管不累,全身也绷紧了,此时才放松下来,摸摸隆起的肚子。
于姨娘、夏姨娘是有经验的,招招手,依次出了厢房,纪慕云跟在后面。正屋热腾腾的,娴姐儿陪着宝哥儿,宝哥儿却倦了,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。
脚步声响,小厮提着写着“曹”字的红灯笼引路,曹延轩三人鱼贯而归。
“时候不早。”折腾数日,曹彦轩喝了酒,脸上带着倦意,看看纪慕云便道“散了吧。”
七太太却说“着什么急?过年的东西还没发下去呢。”
换成往年,腊月二十三便把年节银钱发到各个院子,今年接待客人,正院忙得不可开交,便耽搁下来。
曹延轩摸摸儿子头顶,“明日再说吧,不差这一时半刻。”七太太话语温柔,却固执得很:“爷说笑了,上到天王老子,下到乡下种地的,哪个不指望一年到头这点子东西?您不说,别人不敢张嘴罢了。”
说着,扶着程妈妈便朝外走,丫鬟和抱着宝哥儿的奶妈呼啦啦跟上去。曹延轩轻轻一叹,脸上浮出无奈,珍姐儿怕父亲不快,拉着他衣袖撒娇“爹~”
曹延轩拍拍女儿的手,回头见纪慕云扶着两个丫鬟,露出一个“不碍事”的笑容,便微微点头,牵着女儿缓步前行。
到了七太太的屋子,只见程妈妈指挥小丫鬟给纪慕云让座,又叫把宝哥儿抱到铺着褥子的椅中,笑着解释“太太换身衣裳”,曹延轩像往日一样,坐在中堂前的太师椅中。
再出现的时候,七太太换下待客的大红四季团花刻丝袍子,卸下凤钗,只穿一件家常柿子红袄裙,重新擦的粉堪堪遮住脸上疲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