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景熙离开厩牧所的时候,已经是后半夜了。为了避免夜探时身陷敌境无法脱身,他安排了裴真在不远处接应,两人一起回的大理寺。裴真检查完周围情况,合上讼棘堂门,转身点燃了一盏油灯。谢景熙摘下麵具,问裴真道:“你在外面可有什么发现?”“不曾,”裴真摇头,“卑职见他们将马匹带走,本想潜去标记的,可后面左驍卫的人来得太快,卑职担心大人安危,不敢擅离。”谢景熙没说什么,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哨,在灯下展示给裴真。“这是?”裴真不解。“马哨。”谢景熙道:“驯马人通过马哨,对马匹发出指令,军中驯马几乎都会用到这种方法。”言讫,谢景熙将哨嘴置于唇间,用力一吹。什么声音都没有。“坏了?”裴真疑惑。谢景熙不动声色地端详手里的马哨,“没有,只是我们听不到。”裴真怔忡,继而忆起来,马的听力确实比人灵敏得多。故而有些声音马能听到,人却常常难以察觉。心念电转间,他反应过来,望向谢景熙惊讶道:“所以国子监的击鞠场上,兇手就是以此来让郡主的马突然发狂的?”谢景熙不置可否,将马哨在莹莹的烛火下转了一圈,“可这马哨,看着不像是大周的东西。”裴真闻言便凑了过去,只见那只马哨通体黄白,中空而略呈弧形,表面虽有打磨的痕跡,但依稀可见一些细小孔眼……“这!这不是……”裴真悚然,跟着谢景熙这么久,尸检和现场都见过无数的他不会认错。谢景熙手上拿着的这支马哨,是用人骨做的。谢景熙倒是平静,将那支骨哨收入盒中,道:“这是突厥人的东西。”他们用稚童肱骨做成骨哨,可吹出只有马能听见的哨声。在训马时将惩罚和哨声重叠,待马形成记忆后,便可用骨哨控制马匹行为。谢景熙幼时熟读兵书便听闻过,太祖皇帝时期,突厥人曾故意让一批战马被大周军队截获,而后便用这一招,在战场上令周军乱了阵脚。“那对方利用郡主坠马的意外,引我们去查王瑀贪污军餉的案子……”裴真不解,问谢景熙到,“又图谋什么?”谢景熙思忖良久,缓声道:“对方所图,目前还不清楚。也许只是朝中某个乐见王沉两党争斗,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人设局,也未可知。”毕竟沉朝顏承着所谓的“太子命格”,她若真的死于坠马,兇手可借此做的文章,那可太多了。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一拍,谢景熙生出些许烦躁。他蹙眉看向裴真,吩咐到,“即日起,多派两人盯住沉朝顏,务必确保她身边时刻有人跟着。”“哦……”裴真应了一声,合上堂门离开了。讼棘堂里安静下来,沉夜将阑,室内一灯如豆。更漏窸窸窣窣地流淌,像小虫子在啃噬着耳朵。谢景熙行入堂后的寝屋,心头也像是正在被什么噬咬着,散出些刺痒的异感。本以为沉傅死后,他与沉朝顏便是从此陌路。饶是后来她死缠烂打,谢景熙虽许了她参与案子,但在心里早已划下一条涇渭分明、不可逾越的界线。可谁曾想,这案子查来查去,竟莫名又将她牵扯进来。而更糟糕的是,那条曾由他亲自设下的藩篱,竟也破天荒地松动了。上一次,是在国子监,他为了救她,险些佘了自己的一条腿。彼时,他尚能以人臣之责自辩;而方才,仅凭一个毫无道理的猜测,他便破例在她身边安插了大理寺的暗卫。这样的事,他从未为任何一人做过。谢景熙烦躁地扔了手里的衣裳,侧身捻灭屋里的灯火。翌日的朝会果真风平浪静。关于左驍卫连夜运马一事,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。近日来手上公文堆积如山,还有陈之仲和丰州瘟疫的案子要从头理一遍,谢景熙没什么胃口,退朝后便省了午食,径直回了大理寺。他让人取来卷宗,刚坐下展开,裴真就面带菜色地摸了进来。“大人,”他有些为难,支吾了半晌才凑过去压低声音道:“昭平郡主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被门外一句清亮的“谢寺卿”打断了。谢景熙一怔,抬头扫过裴真,竟从他眼中看出了点爱莫能助的悵然。“谢寺卿。”沉朝顏巧笑,不等谢景熙找理由赶人,她眼疾手快地挤开了裴真,提着个小食盒凑到了谢景熙身边。“上次画舫相救,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,想着你最近公务繁忙,平时也不好来叨扰,这儿刚好赶上饭点……”她碎碎念着,不请自来地将食盒里的东西摆了一桌,“啊呀!”沉朝顏惊呼,走进一步,差点贴上谢景熙的鼻子,“怎么几日不见,谢寺卿就瘦成这样了?莫不是身子不适,染了什么风热风寒的?”她一边说,一边伸手就往谢景熙的腕间探去,嘴上还振振有词地道:“谢寺卿你不知道,我其实是略懂些医术的,不如我给你把把脉,有啥小病小灾的赶紧治唔……”指上一滑,那只刚被拽进手里的腕子,像只滑溜溜的泥鰍,倏地逃走了。眼前之人神色清淡地睥睨着她,冷声道:“郡主真是贵人多忘事,我们叁日前不才一同从蓬莱殿面圣出来?”“哦……”沉朝顏被戳穿,却依旧面不改色地胡诌到,“不是有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叁秋么?我与谢寺卿叁日没见,当真是如同隔了九个秋天那么难熬。”一席话说完,堂上陷入死寂。旁边的裴真实在听不下去,识趣地先告退了。
谢景熙整了整被她扯乱的袖子,淡声道:“前日里冯寺丞经手了一个案子,说是一个江湖骗子男扮女装,借着给女子看病趁机轻薄。后被病人揭发,恶行暴露,走到哪儿都被打,最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