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安,保佑弟弟学业有成,保佑爹爹身体康健,纪慕云双手合十,对着“纪门杜氏”墓碑祈祷。
她对母亲的印象不深,长大之后渐渐知道,母亲喜欢蓝色衣裳,羊脂玉首饰,乌梅糖和甜咸口的点心,擅长画画与针线、灶上的事,对音律没有天赋;父亲每每提起母亲,脸上都会出现追忆和惆怅,和母亲相守的数年时光,显然是幸福甜蜜的。
姨母说,母亲是家族不受宠爱的庶女,却勤奋聪慧,心地纯良,学什么会什么,比嫡女还出色。“你这孩子,随了你娘亲。”
想到这里,纪慕云非常羞愧,非常痛苦,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,母亲若是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形,不定多难过呢。
三月二十八日是纪慕云二十岁生辰,既是整日子,又是在家里最后一个生辰了。
纪长林带她去城里数得上的绸缎铺子“瑞福祥”。换到平时,她一定不忘给父亲弟弟买料子,今日一想,自己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出门、逛铺子,便有一种病入膏肓之人的绝望与疯狂,一口气挑了湖蓝、草绿、葡萄紫和海棠红四匹素面绸缎,两方帕子,两方汗巾子,一大包蜀中来的丝线并碎珠翠缕,花了父亲一个月薪水。
到了家里,她像往年一样,煎了三个荷包蛋,用白菜、蘑菇和买回来的半只鸡煮了一锅香喷喷的汤面,切了火腿配了蒜汁,蒸了馒头,把鸡腿合着豆腐炖了。
气氛却不像往年欢乐,三人闷头吃饭,谁也没多说。
收拾完回到房间,纪慕岚耷拉着脑袋,默不作声地把一个小小的纸包递到她手心。
打开一瞧,是一对耳环,细线下面挂着七、八颗石榴籽似的石头,琥珀色,并不贵重,长长一串透着别致。
她摘下原来的银丁香,戴上新耳环,摇摇头,冰凉的石头拍打在脸颊凉凉的。
“等我考中了,就把你接回来。”纪慕岚不敢看她,粗声粗气地说。
“姐姐要给曹家七老爷做妾”这件事情,纪慕云父女谁也不说,纪慕岚是从另外的途径知晓的:前两日,曹氏族学有人来家里,告诉他“下月到学里报道,这几日间不妨到院里,认认人,认认路。”
纪慕岚大喜过望,求之不得,转而迷惑“是不是搞错了?家里没有门路,也没有钱啊?”后来他才知道,天下没有掉馅饼,自己的附学资格是姐姐“争取”来的。
可怜的少年第一反应便是“我不去,我就在现在的学堂,我哪里也不去,姐姐也别去”。被父亲姐姐狠狠责骂一顿之后,他一夜之间沉默了,整日话也不说,瘦了一大圈,脸上只剩一双眼睛,肩膀耸立,像游手好闲、终日吃不上饭的乞丐。
纪慕云依稀记得,二表哥看闲书被姨母抓到了,曾对姨母哼哼唧唧“行行行,我背还不行吗?早晚给你挣个诰命”之类的话,姨母瞪他一眼,说“读书不是给别人,是给你自己,你若不想读,就管着家里的庶务,我和你爹爹不指望你,横竖还有你哥哥。”
按理来说,她也应该对弟弟说一些“读书是给你自己”之类的大道理,可今非昔比,纪慕云热泪盈眶,用力点头“那,你快些。”
我等着你。
四月初一,吕妈妈又来了一趟:
“我带着强哥儿巧妞儿,穿的破破烂烂,在曹府西府后门等了又等,见一位面善的婆子,就过去求说,家里吃不上饭,想把强哥儿蓉妞儿卖到府里。”吕妈妈是经过事的,见无可挽回,就想打听打听西府的事,多打听一句,纪慕云日后就好过一些。“婆子姓刁,人却厚道得很,见我们可怜,从后门拿了茶和点心给我们,说,曹府从不私买奴婢,只从城里最大的人牙子买人,且家生子足够使唤,不缺人。”
一个门房都能同情孤寡,主子多半是厚道的。
纪慕云摸摸强哥儿的小脑袋:两个孩子在一起闹腾得很,吕妈妈每次出门,都得带着一个,另一个留在家里。
吕妈妈又说,“我借着机会,哭着说,最不济,就把家里侄女送到府里,给老爷们当使唤丫头,当姨娘。那婆子劝我,别费心思,府里老爷是有规矩的,我侄女再水灵也不管用,再说,府里又不是没有人。”
说起来,打听高门大户内宅之事并不容易,大多是亲朋好友之间,逢年过节、女眷互相走动,时间长了,彼此知根知底。这也是大多数人家娶媳嫁女的范围大多在相熟人家的原因。
就拿曹家西府来说,纪慕云只知道七老爷是举人,是曹家嫡子,是厚道的东主,有几房妾、几个儿女就一无所知了。
“我和那婆子攀谈起来,那婆子说,七老爷除了当家太太,还有两房妾室,两位小姐一位公子。一位小姐是姨娘生的,另一位小姐和公子是太太生的,公子和强哥儿差不多年纪。我不敢多问,待了待便回来了。”
她低声说,“您辛苦了。”
强哥儿是个坐不住的,吃完了糖果在院子里乱跑,一会儿学大马“驾驾”,一会儿顺着枣树往上爬。吕妈妈一边呵斥不省心的孙子,一边压低声音:“我想了又想,七太太身子骨怕是真的弱。又是亲眼挑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