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人声不断,香气顺着窗子飘进来,纪慕云平心静气,一点新嫁娘的喜悦都没有--自己只是个妾,她告诉自己。
她洗发敷面,对着铜镜给自己梳了个平时的垂鬟髻,穿上曹家送来的粉红色绣折枝月季花杭绸褙子,雪白绫袄和藕荷色百褶裙,自己做的粉色鞋子。随后她打开匣子,把三件光鲜夺目的首饰戴在发间。
镜中人珠环翠绕,衣饰华贵,一时间,纪慕云以为回到姨母身边,自己是人人尊重的官家小姐。
窗外不知是谁大声笑道“纪掌柜日后发达,别忘了提拔兄弟一把”,自己父亲没搭话,史掌柜笑呵呵地,“纪老兄是个念旧情的,你啊,就请好吧。”
她低下头,目光移到床上两个鼓囊囊的素色包袱:衣服和新料子,针线活计,一点点日常用的东西,最重要的是父亲给她的首饰。
太阳升到当空,发出万丈金光,慢慢朝着西方落下,云彩被染成明亮的玫瑰红。
酉时正,喧嚣声从巷子越来越近,终于停在纪家门外,鞭炮噼里啪啦地盖过人说话的声音。
纪长林双脚钉在地面,纪慕岚耷拉着脑袋,一句话也不说,是史掌柜嘻嘻哈哈地赶过去,把门开了。
程妈妈和一位三十多岁、神色严肃的男子一前一后进来。掌柜们眼睛尖,认识男子是曹家西府三管家,专门负责内务的,叫周红坤。
两人向纪长林道喜,和众人寒暄几句,周红坤把纪长林请到正屋,递去一个扁扁的匣子。后者便知道了,打开一瞧,果然是盖着官府红印的纳妾文书,小心翼翼收在怀里。
另一边,程妈妈带着冬梅进了内室,满意地打量着纪慕云,“姨娘大喜。”
踏出屋子的时候,纪慕云非常平静。父亲满脸悲伤,弟弟像小时候犯了错误一样,面上满是无助。院子其他人的人目光投过来,咂咂称赞她的美丽--她是没有红盖头的。
史太太的大嗓门盖过其他人,“云姐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,您可得多多关照。”之后是程妈妈矜持的话语,“您放心,七太太会关照姨娘的。史太太有空,常来府里做客,陪姨娘说说话儿。”
要离开家了吗?
她忽然后悔起来,双脚发软,回过头找父亲,父亲的方向被陌生人挡住了,弟弟呢?弟弟在哪里?吕妈妈和冬梅左右扶着,大门已在眼前。
四个青衣仆人高举印着“曹府”的长长红灯笼分立左右,一顶披红挂彩的四人抬软呢轿子停在台阶下,后面是几辆马车,应该是程妈妈等人乘的。
两家邻居敞着门,平日相熟的赵丽娘和张婉儿在一处,伸着脖子往这边瞧。
右手被吕妈妈握一握,深红帘子就遮住纪慕云的目光。周红坤向掌柜们道辛苦的声音,向“纪掌柜”道别的声音,紧接着,整个人忽悠悠上升,她只来得及想“我的东西带上没有”,轿子就离开原地,朝前移动了。
“豁,快瞧,有人成亲。”
“谁家这个时候嫁姑娘?八成是娶小老婆。”
“曹家,是曹家纳妾。”
“咂咂,这阵势,比上月乔老爷娶媳妇都气派,我闺女能进曹家,就烧高香了。”
路人咂咂赞叹,指指点点,用羡慕的目光望着长长的队伍。鞭炮声不绝于耳,轿帘有时候飘起来,灯笼的光芒照亮小小的空间,只一下又暗下来。
纪慕云双手交握,能看到自己裙摆上真红色丝线绣的月季花。
车轿从纪家所在的甘草胡同,敲锣打鼓地兜了半个金陵城,待夜色渐沉,时候不早,才不慌不忙地到了曹家所在的金鱼胡同。
前方吹吹打打,是《喜相逢》,曹府到了,已有不少人围拢在外面,程妈妈满面得色地从马车探出头,“赏!”小丫鬟忙洒出一把把铜钱。
轿子落地,两个仆妇掀起轿帘,纪慕云在冬梅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出了轿子,看到府邸正门的青石台阶在大红灯笼下泛着光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