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太太扶着程妈妈胳膊,略显吃力地坐在高脚椅中,吁了口气,对程妈妈笑道:“瞧瞧,是个心大的,这当口还敢乱走。”程妈妈拉着她按到下首椅子,训斥冬梅“不懂事!”
冬梅低着头,谢宝生家的略一迟疑,纪慕云便说:“一直是歇着的,赶上谢家的带人过来,才出了屋子,正要回去了。”
七太太的目光绕过她,在三个仆妇身上转了转,又侧头看了看丈夫,才笑道“听爷说,诊出有两个月了?妹妹觉得如何?”
这两个字一出,纪慕云惊讶地睁大眼睛:周朝不成文的惯例,正室是主,妾室是仆,并不是所有妾室都能与正室比肩的。只有出身尊贵、用轿子抬进门、生育子女的良妾,才有叫正室“姐姐”的资格,这其中,还要看妻妾关系是否和睦、子女是否有出息,以及丈夫是否给妾室撑腰等等。
曹延轩亦没想到,神色颇为惊讶:六叔曹瑾的宠妾杨姨娘,被曹瑾宠爱十多年,生了一子一女,与六婶子相处甚佳,才敢叫六婶子一声“姐姐”。
珍姐儿是第一次来双翠阁,正矜持地打量院子和屋里布置,听到这话,莫名其妙地盯着纪慕云,夏姨娘张大嘴巴,于姨娘也是一呆。
屋中大多数人的目光集中过来,纪慕云本能地望向曹延轩,后者一如平日的平和温熙,给她一个“安心”的眼神,她告诉自己“既来之则安之”,像平时一样恭敬回话:“回太太的话,今日早上大夫诊出来的,妾身觉得,和平日倒没什么不同。”
“想来日子还浅,我怀珍姐儿那会,吐得一塌糊涂,五个月了还吃不上一顿踏实饭,怀宝哥儿时候才好些。”七太太拉着家常,问于姨娘:“你怀媛姐儿那会儿,倒是没吃苦头。”
一个姨娘便是不舒服,也不敢说出来吧?纪慕云想。
于姨娘应道“是啊”,一句话也不多说。
七太太忽然起身,一步步走到正屋门口,小丫鬟忙掀开帘子。“使唤人是有了,光有人顶什么用?”她打量着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开阔的庭院,和沙沙作响的桂树。“爷,依着妾身,添些柴米,设个小厨房吧。”
小厨房?不光别人,纪慕云也惊讶地瞪大眼睛:普通官宦之家设一个厨房,统一采买、做饭,核账也方便。像曹府这么大的高门大户、富贵之家,各房群居的,才会按照主子们的住处,分设内、外院厨房和小厨房。
比如东府,就纪慕云所知,一个房头十几口人,加起来百十口主子,三百余下人,不算仆妇,内、外院各一个厨房。哪房嫌不合胃口,加设小厨房,是要拿出钱粮来的。
西府人口少,男丁就曹延轩父子,女眷才三位,加上三位姨娘,再分两个厨房就完全没必要了。
不等曹延轩开口,七太太已经款款讲下去:“妾身身子骨不争气,于姨娘夏姨娘也不能替老爷分忧。如今妹妹好不容易怀上了,生下哥儿是宝哥儿的膀臂,姐儿也是极好的事,妹妹又年轻,以后给老爷开枝散叶,才是正经事。”
“妹妹年轻,到家里时候短,身边人也没经过事,想吃什么想喝什么,还要跑到厨房去,路上远不说,什么饭菜都凉了。”七太太口若悬河般,“不像妾身,离厨房近,厨房那些人听说是正院用,个个都巴结。于姨娘住在妾身旁边,怀媛姐儿的时候,吃的喝的都赏下去了,又是妹妹比不了的。”
这番话说的有理,曹延轩微微点头。
七太太用帕子按按嘴角,语气情真意切,“还有件事,妾身如今用着药,又要补身子,汤汤水水不断,黑天白夜占着灶火。府里又有三个孩子。日后妹妹月份大了,吃的零碎,或是孩子生下来,想吃一口热乎的,万一赶上一日三餐,就耽搁了。老爷,家里又不是没有人、没有钱,何必小家子气,让旁人看笑话。”
说到这里,七太太像极了戏文里贤良淑德的正室夫人,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“爷,这件事情,您得听我的。”又问夏姨娘:“你说,我说的是不是?”
夏姨娘忙上前:“太太想的再周到不过了。”于姨娘附和“是啊,是啊。”
这样把她一个新来的姨娘架在火上烤纪慕云手心冒出冷汗,却没有拒绝的余地:两位主子商量,事关子嗣,轮不到她做决定。
七太太笑眯眯调侃“爷是个规矩的,什么事都不愿意破例,这样吧,钱从妾身这里出。”
她不由自主望向曹延轩。后者静静倾听,并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,待见到纪慕云略带无措的眼神,便直截了当地说:“便这么办吧,钱从公中出。”
也就是说,答应了“小厨房”的事。
七太太露出“可算办成一件事”的轻松,“还是爷爽快。”又埋怨“还不拿茶来,口都说干了。”
丫鬟们忙端上茶点鲜果,七太太歇一气,对于夏两人笑道“莫要说我偏心,等你们有了喜讯,我照样给你们做主,别说小厨房,什么好东西都少不了你们。”
说着,朝程妈妈伸伸下巴,后者指挥丫鬟把一个敞着盖子的红漆绘花鸟盒子捧过来,金灿灿一片,“太太赏给纪姨娘的。”